沈黎的話, 無異於狠狠抽了栗瀟一耳光，震得她大腦嗡嗡作響。她有一千句話來替自己解釋, 但一下子堆到嘴邊，竟然什麽都不想說了。

忽然心灰意冷, 她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，隨手解開安全帶，開車門。

這回沈黎沒來得及鎖，他下意識從駕駛座伸手過去，卻也沒拉住她，趕緊下車去追。

秋高氣爽卻很幹燥，栗瀟穿著高跟鞋, 走不快，沒一下子就被沈黎趕上。

“你放開我！省得臟了你的手！”剛被碰到，栗瀟就把沈黎的手大力甩出去。

沈黎也在氣頭上, 沒好氣地說：“你要鬧也回車上去鬧，別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。”

他越這樣說, 栗瀟越跟他頂著幹, 拔腿就往小公園裏跑去。

結果, 沒跑出去幾步就被沈黎攔腰抱起給扛在肩上，才穿了半天的高跟鞋脫落掉進了泥土裏，氣得栗瀟一路踢打叫罵, 怎麽潑婦怎麽來。

沈黎不跟她計較，把人直接塞回車的駕駛室裏，高跟鞋扔進去, 自己也跟著鉆進去，車門車窗全鎖。

栗瀟整個人都被按倒，被沈黎死死壓制在座椅裏。

“你要不要臉？”栗瀟氣鼓鼓地罵他：“坐在我爸給你買的車裏欺負我？！”

兩人相愛，彼此熟悉，不僅是最好的朋友，也是最好的敵人。相對敞開胸膛，親密無間，就給了對方傷害自己的權力，也最懂得如何最有效地傷害對方。

果然，一句話說得沈黎面色極難看，他冷笑著回道：“我今天就把車錢轉給你，絕不花你們栗家一個子兒。”

話音未落，栗瀟就笑了，笑聲從咽喉中發出，又尖又瘆人。

“是啊，我們栗家落難，高攀不起清貴的沈大公子。生活的本來面目如此不堪，連我也跟著面目可憎了，對嗎？”

女孩的星眸裏閃著淚光和失意，面上卻一臉決絕，硬氣到不行。

看在沈黎眼裏，又氣又心痛。今天發生的事，對栗瀟造成了太大的沖擊，看得出來，她心裏挺慌的。

他努力冷靜下來，耐著性子去溝通：“栗瀟，你做事的時候，能不能稍微想一想我的感受，問問我的意見？嗯？你還記不記得答應過我的求婚？你知不知道婚姻代表什麽？”

“我媽我哥我姐都沒辦法了，我要救我爸！只要有一點希望我都要試一試！”栗瀟不服氣地辯解：“跟你說了你也不會同意我去見韓子騰，可你不同意我還是要去！”

“你去了，結果如何？”沈黎一句話把栗瀟堵回去。剛剛冷靜沒幾秒，又開始憤憤地教訓她：“我跟你說過多少次，不要輕舉妄動？跟你說過多少次，茲事體大，不是我們可以幹涉其中的？你覺得這種層面的案件，是韓子騰那個飯桶靠家裏的關系就能擺平的嗎？你知不知道什麽叫作政治？你能不能不要那麽幼稚！”

“我是幼稚啊！你們都懂，就我一個傻瓜！活該被人騙！”栗瀟心裏委屈到極點，嘴上卻不肯示弱。

對父親的擔憂，對青林灰色歷史的驚詫，跟韓子騰動刀見血，一樁樁事情帶給栗瀟的情緒沖擊，都比不上沈黎剛才用色｜誘這個詞來嘲諷她所造成的傷害大。

兩人在車裏，僵持不下，都等不來對方服軟，徒然消耗時間。

一直到微微電話追過來，說劇組準備開始拍夜戲了，沈黎才記起來自己還有正事要幹。

他趕緊開回劇組，下了車也不跟栗瀟再多說一句，只是囑咐微微他們：“帶她去吃晚飯。”

說罷，就去服裝室換裝了。

在沈黎身邊這麽久，微微自然乖覺地體察出這兩個人在吵架，不多說什麽，趕緊開著商務車帶栗瀟出去找餐廳。

不出所料，拍攝間隙沈黎看到微微一個人回到片場。

“栗家司機把她接去你們的新房了。”

剛才沈黎的手機關機，設計師聯系不到他，就把電話打到栗瀟這裏，說新家的軟裝基本完工，尤其是衣帽間的改造效果很驚艷，請他們有空去驗收一下，有問題及時整改。

到達小區後，讓司機自己開回栗家大宅，栗瀟一個人上樓。

輸入大門密碼踏進玄關的那一刻，她猛地想起第一次去沈黎上海的家，他給她輸入指紋，歡迎女主人視察。那時候多半是開玩笑吧，但是北京的這個家，他是真的抱著結婚的打算，和她一起籌備的，從看房開始，然後根據她的意願大改室內結構，再到一起買家具。

想著想著栗瀟就忍不住哭了。

而當她看到各處墻壁上掛著畫框，裏面是他給她畫的油畫、素描還有給她拍的照片，一下子哭得更厲害了。

邊哭邊走完房子的每個角落，處處都看到未來的幸福在此地生根發芽。

最後進了主臥套房。從臥室一頭聯通著比臥室更大一倍的圓形衣帽間，這是沈黎完全按照栗瀟喜歡的樣式設計的。四周依墻勢定制了一圈頂天立地的衣櫃、穿衣鏡還有化妝臺等等，衣帽間的正中間擱著巨大的粉色圓形真皮沙發。

買下這個沙發的時候，沈黎一臉拒絕，但還是老實刷卡。因為她說，不喜歡總是在床上說話，以後這個衣帽間，才是他們說私房話的地方。

栗瀟仰天倒在沙發上，眼淚順著眼角往兩邊淌。她真不舍得這些對於美好的未來暢想，都只停留在計劃裏。可是好像他們的未來，一直浮在空中，從未落到過地面。

她終究不是不識人間煙火的小仙女，為了能幫到爸爸，她會允許韓子騰有意無意地揩她油。她意識得到自己很惡心，敏感如沈黎也意識得到她下午去做什麽，甚至懷疑她跟韓子騰睡了吧？想到這裏，她竟然好笑起來，覺得萬分悲哀。

而他呢？他有沒有為了生活茍且的那一面？新聞裏說他以前跑路演的時候，為了爭取更多影院排片，跟幾個院線經理喝酒都喝吐了，那場面她至今不敢想象。

當他們真的走進婚姻，共同面對人生餘下數十載，會不會一點點看到自己深愛的人，為了生活而茍且的那一面？她真是不忍心看！她寧願彼此留給對方的，都是那飛揚無憂的樣子。

如果栗家在這次調查中下場慘痛怎麽辦？如果青林自此倒下去怎麽辦？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毫無顧忌地愛對方嗎？

她真的不確定。

下了戲之後，沈黎沒有聯系栗瀟，而是打給顧小沖，想要韓子騰的聯系方式。

顧少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開玩笑：“怎麽？想找人決鬥啊！”

不過他這人生性仗義，特地說：“我先問問他，做點鋪墊，別一上來就幹，不合適。”

結果沈黎等來的，不是韓子騰的聯系方式，而是顧小沖的電話：“韓少沒法跟你決鬥了，他手筋被人挑斷了！”

沈黎只覺大腦裏發生了一場小型爆炸。

微微還沒來得及跟他交待明天的通告安排，就見他一溜煙開車走了。

果然，新家的燈全都開著。客廳沒人，音樂室沒人，沈黎直奔臥室，轉進衣帽間，就見栗瀟躺在圓形沙發裏睡著了。

“瀟瀟……”沈黎用手背蹭了蹭她臉上幹掉的淚痕，輕輕喚醒她。

栗瀟睜開眼的一瞬間，意識還未清醒，還不記得他們在爭吵狀態。只見沈黎低頭看她，眼神溫柔。她下意識地伸手，握住沈黎的手，懶懶地說：“你回來了？”

“嗯……”沈黎俯下身，親了親她額頭，說：“別在這兒睡，才裝修完空氣不太好。”

栗瀟被他扶起來，暈乎乎地靠在他懷裏，又閉眼瞇了一會，才清醒過來。可是眼下兩個人舉止如此親密，又不好故作姿態冷落他，只好不鹹不淡地問：“去哪兒？”

“你說呢？”

“回我家吧，明早我要去機場，去上海彩排演唱會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，害怕一說話就會爭吵。可有時候，無邊的沈默更加可怕。

沈黎知道，是他下午那句話讓栗瀟傷心了，話是說重了，他那是在氣頭上，口不擇言。可栗瀟呢，嘴硬得很，一點沒覺得自己行為欠妥。他為什麽要先道歉？

回到栗家大宅，栗媽竟然還沒睡，一個人坐在沙發裏，像是專程等他們兩個回來。

栗瀟一進門，看媽媽身邊放著她白天帶的包，就知道大事不好。

果然，茶幾上幾把鋼刀依次攤著，在燈下閃著寒光，仔細看，還能看到刀柄銜接處殘留的血跡。

“栗瀟，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麽？”栗媽用前所未有的嚴肅態度，質問女兒。

栗瀟腦子轉了幾圈，都沒編出什麽合理的解釋，心想幹都幹了，沒什麽可隱藏的，幹脆一五一十交代了前因後果。

下場自然很慘，被栗媽劈頭蓋臉一頓罵。

“你以為你是邦女郎在演007呢？如果韓子騰沒那麽缺心眼，把他的保鏢都喊出來，你一個人能飛得出來嗎？你要是出了事，讓媽媽怎麽活下去？挑斷了人家手筋，你覺得很過癮，很女俠是不是？”

“老栗現在本就是多事之秋，你還嫌他麻煩不夠多？還要給他樹一個敵人？老韓是什麽人，你不清楚，我清楚得很！他要是知道這事兒是你幹的，栗瀟……你知道後果嗎？！”

全程栗瀟低著頭，老老實實挨罵，不回嘴。等差不多罵夠了，就跟媽媽認錯道歉，不料媽媽還有話說：“以後不管做什麽，跟小沈商量著辦，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，做事也要考慮考慮他。”

這話不說還好，說得栗瀟一肚子火，大聲回道：“我有我自己的做事方法，你們覺得不對，讓你們擔心了，我可以跟你們道歉。但是我永遠都不可能按照你們的想法做事，我決定的事誰都變不了！”

說完，頭也不回就上樓睡覺，把沈黎關在房門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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